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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丹:生命來來往往,來日並不方長 2015-12-30 今天就要幸福 于丹,
1965年出生,中國古代文學碩士,影視學博士,著名電視策劃人,被譽為中國電視業的“軍師”。 懂得珍惜,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。在長大的過程中,總有些猝不及防的變故讓人扼腕喟歎:有時候, 沒有趕緊完成的心願,一轉眼就來不及了。
剛在大學當班主任時,不小心把腳崴了,去宣武醫院一檢查,右踝兩根骨頭骨折了。 骨科張主任帶著醫生來檢查,對我說:“可以用保守療法,也可以開刀。用保守療法,可以少受點兒罪, 但會有後遺症,關節可能會鬆動。”我說:“那可不行, 我左腿膝關節受過傷,就仗著這條右腿呢,您還是給我開刀吧。” 他有些詫異:“我很少見過這麼主動要求開刀的病人。 但是,要開刀得排到下周了。”我說:“等到下周還得兩三天, 骨茬兒就不如現在了,爭取今天就開吧。” “那誰簽手術同意書?得等你家人來。”“不用,我自己簽字。 ”簽完字後,張主任對醫生說:“這姑娘的手術我來做。” 他的手,細長而舒展,是我記憶中最漂亮的男人的手。 我說:“張主任,您的手不彈鋼琴太可惜了。” 他笑:“所以我拿手術刀。”做手術時,麻藥有些過量,張主任問:“你還清醒嗎?” “清醒。不信我給你背李白的詩。” “那就背《靜夜思》吧。”“那怎麼行!我背《蜀道難》!”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。術後那個星期是張主任值班,他每天來看我,和我閒聊幾句。 換藥時,我驚訝地發現,刀口沒有縫合痕跡,我問張主任:“ 這是粘上的嗎?”張主任說:“你這麼活潑的一個人, 我不能讓你有一道難看的疤痕,就用羊腸線給你做的內縫合, 傷口好了,線就被人體吸收了。我給你打了兩枚釘子,可以讓骨頭長得像沒斷過一樣。 但你一年後要來找我, 把釘子取出來。”等到出院,我們已經成為朋友。 他告訴我:“你知道嗎,我不是那周值班,我是調的班。那一周, 表面上你是我的病人,其實跟你聊天時,你是我的醫生, 你的樂觀的氣場也是可以治病的。”
忙忙碌碌間3年過去了,他一直提醒我:“得趕緊把釘子取出來。”有一次他去我家聊天,說:“下次我給你帶一棵巴西木, 屋裡不能沒有植物。” 我送他走後,忽然他又推開門,探身進來說了一句:“你這次回來,我就給你取釘子, 不然來不及了。”可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出差,我還尋思:“ 有什麼來不及的,釘子又不會長鏽。” 當時,我父親在宣武醫院住院。4天后,我從南京回來,去醫院看爸爸。 我和愛人騎著自行車,很遠就看見醫院門口全是人,根本進不去, 我們只好從後門進了醫院。 正是吃飯時間,爸爸欲言又止:“我跟你說件事。”媽媽馬上打岔:“你趕緊吃飯,孩子剛回來。” 後來爸爸又想停下來說話,媽媽說:“你讓孩子歇口氣。” 再後來,爸爸沒加鋪墊,說:“張主任殉職了。” 我蒙了:“您說什麼?”爸爸說:“醫院門口都是送他的人。”我震驚!繼而想起他留給我的最後的話:“你這次回來, 我就給你取釘子,不然來不及了。” 出了醫院,夕陽西下,不遠處國華商場門口熙熙攘攘,在交錯的車流中, 我推著車站在馬路中間,痛哭失聲,車水馬龍都在暮色裡模糊不清。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個道理:來日方長並不長! 我一直記得他的手,鋼琴家一樣的手,這雙手,給我做了不留疤痕的縫合。 就在張主任去世的那4天裡, 我出差去了南京。在那裡,我得知了另一個人去世的消息1993年,我寫過一篇報告文學《 中國公交憂思錄》,為此走訪了十幾個城市考察公交系統, 南京當時是全國公交系統的一個典範,所以我去的第一站是南京。 那是夏天,南京像火爐一樣炙熱。 我找到南京公交總公司,黨委書記是一名復員軍人,非常豪爽,晚飯一上桌就拉著我喝酒。 兩杯下去,我暈乎乎的,總經理耿耿進來了。儒雅的耿總和我握手: “我叫耿耿。” 我趁著酒勁兒開了句玩笑:“耿耿於懷的耿耿嗎?”他說:“不,忠心耿耿的耿耿。” 耿總坐下來,攔住了給我敬酒的人們,靜靜地和我聊天。 他說:“明天我陪你去坐公車。現在,南京市民出門, 去任何地方倒兩趟車都能到達,而且等車不超過5分鐘。” 第二天,我和耿總在新街口開始坐公車。熙熙攘攘的人群裡, 他說起自己和父親最喜歡的陶淵明,那一刻,周圍似乎安靜清涼了許多。 我們也去過一些很安靜的地方,我問耿總:“‘潮打空城寂寞回’的那段石頭城在哪裡?” 開著一輛黑色桑塔納的耿總就帶著我到處尋找,最後找到了, 那一段石頭牆比千年之前更寂寞。 耿總還帶我去了好些有名的和無名的古跡,每走過一座門或者一座樓,他都念叨著歷史、文學的典故。 那一個盛夏,六朝金粉的古都滄海桑田的幻化, 在一位長者的引領下,清晰地與我青春的記憶結緣。按計劃, 我應該在南京採訪兩天,結果卻待了將近一個星期。 我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女時代就愛抄李後主的詞,但實在沒時間,只好與耿總相約: 那年春節,他打電話拜年:“下次直接去看南唐二主陵。 南唐二主陵還沒看呢,今年咱們一定去。” 張主任去世的那幾天,我出差去南京, 一到賓館就往公交公司總機打電話,找耿總。總機姑娘說:“ 耿總不在了。”“耿總去哪兒了?”她接得很快:“耿總去世了。” 我呆住了:“怎麼會?!春節他還跟我通過電話呢!”對方說:“ 他剛剛走了一個星期,肺癌。”直到現在,我都沒去過南唐二主陵。 很多時候,我們都以為來日方長,就如同嵇康在死前感慨: 袁孝尼一直想學習《廣陵散》,我以為來日方長, 一直執意不肯教他,而今我這一走,《廣陵散》從此絕矣。 什麼才是真正的擁有?一念既起,拼盡心力當下完成,那一刻,才算是真正實在的擁有。 (轉自[新華日報] 原標題:來日並不方長)南京南唐二陵位於祖堂山的西南麓,是南唐先主李弁的欽陵和他的兒子李憬的順陵,若從遠處綜觀群山,南唐二陵均係依山為陵,相距約100米,李弁及其皇后宋氏的合葬陵居東,稱為欽陵,建於公元943年。南唐的遺跡留存者很少,所以這兩座地下宮殿的建築、彩畫、雕刻,以及出上的陶俑等遺物彌足珍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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